一年一度的阿裏變陣大戲,又到拉開帷幕的時刻,只是這一次變陣力度空前。

3月28日阿裏巴巴集團(下稱“阿裏”)董事會主席兼首席執行官逍遙子(張勇)發布全員信《唯有自我變革,才能開創未來》公布了阿裏新一輪公司治理變革方案。

在當天下午,圍繞本次變革,提前錄制好的“逍遙子問答視頻”出現在阿裏內網。逍遙子解釋了這次變革最核心的原因——阿裏需要變得更快更敏捷:“今天我們坐在杭州,很難想象在東南亞,應該怎麽面對瞬息萬變的市場環境快速響應競爭對手的行動。”

根據最新方案,阿裏將設立六大業務集團獨立經營,自負盈虧。每一個業務集團將成立各自的董事會,並實行業務集團董事會領導下的CEO負責制。在這一模式下,阿裏將以控股公司身份對各個業務集團進行管理,而各個業務集團將被允許單獨上市

在問答視頻中,逍遙子形象地描述了今後集團與業務之間的關系:“我們旗下的每塊業務都是阿裏巴巴投資的對象,只不過原來養在自己家裏,現在讓他們獨立面對市場,跟我們要做外部的投資是一樣的。所以從這個角度上,集團運營的重心會發生變化。”

有知情人士告訴虎嗅,這次變陣意味著阿裏對核心業務板塊徹底放權,各個業務板塊將可以靈活自由地根據“業務特點、組織特點”制定各自的發展路線和打法,業務集團一號位也將擁有空前的自由度和權力去做決策。“對於有24年歷史的阿裏而言,這是組織架構和業務流的空前變革。”

另有相關人士透露,這次變陣可以讓六大核心業務線“針對市場和競爭對手,采取更靈活的應對策略,整個決策流將更為高效簡單。一些以往需要報批集團層的人事、財務、業務審批權被徹底下放。與此同時,將有更靈活的激勵策略,各大業務集團可以制定更符合自身特點的激勵政策,這將會讓阿裏內部呈現出多年未有的活力和狼性。”

根據最新的方案,2022年執行了一年的“四大業務板塊”架構將升級為六大業務集團:

基於雲與科技板塊,將成立雲智能集團,逍遙子兼任CEO。在2022年絕大部分時間裏,張建鋒(行癲)都是雲與科技板塊分管總裁,2022年12月29日,逍遙子以全員信形式公布人事變動,行癲轉崗為達摩院負責人,逍遙子親自帶隊雲與科技板塊。在2023年第一次財報會議上,逍遙子表示自己將繼續帶隊雲業務。

基於中國數字商業板塊,將成立淘寶天貓商業集團,戴珊(蘇荃)出任CEO。在2022年,戴珊以唯一“奮戰在一線的阿裏十八羅漢”身份帶隊中國數字商業板塊。在最新阿裏財報中,中國數字商業板塊是阿裏最大的收入和利潤來源,在新的架構下,戴珊依然將掌握阿裏的“錢袋子”。

基於本地生活板塊,成立本地生活集團,俞永福擔任CEO。2022年,俞永福帶隊本地生活板塊,在內部完成了業務線整合與架構調整;在外部,俞永福帶隊與美團等友商正面開戰。隨著抖音、快手入局本地生活,2023年俞永福將面臨更為復雜的競爭環境。

基於國際數字商業板塊,成立國際數字商業集團,蔣凡擔任CEO。2022年,蔣凡掌舵“阿裏出海”一年交出了不錯的成績單,最新季度財報數據顯示國際商業分部中零售商業收入同比增長26%,國際商業分部收入占集團總收入比從2021年同期的6.7%擴大至7.8%,增幅超過16%。

菜鳥集團的權重上升為六大業務集團之一,萬霖將繼續擔任菜鳥集團CEO。2022年菜鳥是阿裏旗下增速最快的板塊之一,也是阿裏國際化等業務的關鍵助力。

與此同時,阿裏將成立大文娛集團,樊路遠(木華黎)擔任CEO。值得註意的是,這是文娛業務時隔多年後再次成為主角業務之一。

有美股分析師向虎嗅表示,2020年以來阿裏財報的呈報架構也是基於上述六大業務而展開。從財務邏輯上,六個業務板塊的統計將更為清晰,“跨業務”合作產生的成本與收入也將更容易計算。而另一位熟悉阿裏業務的人士表示,獨立經營後,各個板塊之間的“合作成本”將會精細化計算,“合作也不是不可替代,如果有性價比更高的選擇,也不一定非得用阿裏系的產品,這會倒逼各個業務線放低姿態、接納競爭、實現進步。”

值得註意的是,本次變陣也指向“獨立上市”。在公開信中,逍遙子表示:“市場是最好的試金石,未來,具備條件的業務集團和公司,都將有獨立融資和上市的可能性”。以及,這次變陣顯然是阿裏應對市場新競爭而做出的應對,在公開信中逍遙子直言:“必須讓自己回歸到一個創業者的狀態再出發,以自身的激情和實力接受市場的洗禮。”

中臺變薄,權力下放

在本次阿裏變陣中,中臺角色的變化是一個關鍵點。

根據逍遙子公開信,阿裏巴巴的中後臺職能部門將全面做輕、做薄。有知情人士向虎嗅透露,中臺部門將根據功能和過往工作範疇,拆分進入相關業務集團和業務公司,集團將保留盡可能小的中臺。而另有知情人士表示,一些很難拆分到業務集團的功能性部門,將以“第三方公司”的模式存續,而這些公司提供給業務集團的服務將按照市場模式付費服務。

值得註意的是,中臺恰恰是逍遙子2015年改革阿裏時的切入點。

當時逍遙子以阿裏巴巴CEO的身份推動“中臺戰略”,整個阿裏開始采用“大中臺,小前臺”模式,並基於此整合不必要的重復人力、提高效率。在這一模式下,各個業務線裏的技術部門、數據部門被逐漸集中合並在一起。隱藏在這一變革背後的根本邏輯是:集團整體利益大於單個業務線利益,集團整體效率大於業務個體效率。這次改革帶給阿裏的紅利長達5年,尤其在雙十一大促崛起時代及2016~2018直播電商興起年代,中臺成為了阿裏的增長武器,更高效的信息流淌速度讓阿裏面對市場變化時可以快速反應。

但隨著市場變化,尤其是疫情對互聯網平臺型公司的深度影響,更為龐大的阿裏開始面臨新的組織架構考驗。一方面在市場上,抖音、快手等更敏捷的互聯網組織開始攻城略地;另一方面阿裏的業務線過於龐雜,不同業務線之間差異極大,一些業務單元迫切需要更個體化的方案;以及,在傳統電商和直播電商的高速增長周期消失後,阿裏需要在深耕基本盤存量市場的同時尋找新曲線。

2020年~2021年,阿裏內部開啟了多次組織調整。而兩個最為關鍵的動作是2020年的經營責任制以及2021年底的多元化治理體系。這兩個動作背後的邏輯是一脈相承的:更快速的反應能力和決策流、更扁平的組織架構體系、更註重實際效益和效率的業務流程。

以組織架構為例,2021年多元化治理體系升級前,阿裏內部的模式是:集團CEO逍遙子需要直面近20余位事業群總裁。按照阿裏當時的決策流程,事業群財政、人事、業務戰略等諸多事項都需要逍遙子審批或定奪。

在2021年7月,逍遙子曾通過公開信的模式分享了對當時阿裏組織架構的思考。他認為阿裏急需盡快進化為敏捷型組織,並提高組織效率。2021年底的改革,對阿裏影響深遠:為了提高效率並縮減決策流程,逍遙子在事業群總裁和自己之間,增加了業務板塊分管總裁這一角色。2021年四季度,戴珊、蔣凡、俞永福、張建鋒分別成為中國商業板塊、國際商業板塊、本地生活板塊、雲與科技板塊的分管總裁。

在當時逍遙子的公開信和後續財報會議中,他直言一個人的精力有限,面對更為復雜的市場環境以及更為龐大的阿裏組織架構,單獨依靠CEO個人運轉公司的模式需要進化。從另一個視角,可以更好地理解阿裏本次改革的“初衷”:2022年逍遙子給阿裏定下了三大戰略方向——消費、雲、國際化。而2021年底的架構變化,正是圍繞三大戰略方向展開。這更像是阿裏為了在關乎未來的核心領域加快布局、加快轉型而做出的組織調整。

眼下阿裏的變陣,其實是2020年以來一系列變革的延續:優化組織效率,改良決策流,並放權給核心業務板塊。

有知情人士描述了2022年分管大總裁模式下,逍遙子的工作風格:他會參與業務板塊最為核心的會議討論,但在會議上他非常安靜,很少會打斷別人。逍遙子會耐心地聽業務線板塊團隊的討論,只在一些專業領域(如財務、電商)發表自己的幹貨性建議。

另有阿裏內部人士表示,2022年開始,業務板塊分管總裁的審批權已經非常大,逍遙子會跟各位業務板塊分管總裁溝通制定分管總裁個人及團隊的OKR,每個分管總裁對業績負責、對OKR指標負責。在這一前提下,逍遙子盡可能地放權給分管總裁。“2023年的這次變陣,意味著更大程度的放權,集團高層希望業務板塊更靈活、更自由地應對市場機遇和挑戰。”

結語:變陣之外的隱憂與機會

阿裏正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老對手京東、拼多多在疫情後磨刀霍霍。2023年春節後不久,京東重拾價格戰武器,開啟百億補貼;拼多多則在出海領域積極開拓,和阿裏的戰火從國內燒向國外。而新對手正處於他們的青壯期。疫情三年,抖音對傳統電商發起致命沖擊,在美妝、鞋服等賽道,大舉蠶食傳統電商市場;而在本地生活領域,隨著快手、抖音入局,江湖水已被攪得更渾……

擺在24歲阿裏面前的正是這樣的江湖:老對手們沒有退出遊戲,新玩家們風頭很盛

作為應對,阿裏試圖改善效率並找回狼性。

有業務線人士舉了一個例子:在商家對接時,發展到今天的阿裏由於過去多年的積澱,有明顯的商家優勢。但一些業務人員因此產生惰性,“對商戶的拜訪遠遠少於友商,溝通的口氣也居高臨下”。另有知情人士表示,一些業務線的客服,在一周多的時間不給用戶反饋,有業務線高層親自去查客訴郵件時才發覺此事。“相比於創業早期的阿裏,有明顯差異。”

2022年,某集團層比較關註的業務出現了履約問題,此前集團對該業務不遺余力地支援,結果在實戰環節“掉鏈子”。“一些業務線總認為,出了事情,可以找集團擦屁股,缺資源缺錢可以找集團買單。但是當集團管他們要成績時,卻拿不出。”一位接近阿裏的人士表示,阿裏本次的改革就是試圖從根本上解決因為歲月、人員龐雜而帶來的“大公司病”。

以及,阿裏試圖在資本市場挖掘一些新的故事。自2020年9月登頂299美元/股後,最近兩年多阿裏的股價動蕩下滑,3月27日阿裏收盤價為86美元/股。

“多樣性的業務,與其放在一個鍋裏、一個上市載體裏端出去,還不如到了市場接受的條件,就果斷地讓他們單獨面對資本市場,成熟一個,上市一個。”逍遙子說。

在2023年初,關於菜鳥、盒馬、阿裏雲單獨上市或尋求融資的消息很多。有知情人士透露,早在2022年幾個核心業務及特色業務已經在內部確立的“可以尋求單獨上市”,並有一些圍繞IPO的動作。另有相關人士告訴虎嗅,部分與IPO相關的財務和法務崗位已於2022年開啟。“未來三五年內,應該有落地的希望。”

圍繞本次阿裏改革,也有人表達的擔憂。

有接近阿裏的人士表示,獨立經營框架下,一些業務板塊的業績可在短期能會變得難看。“之前在內部核算時的一些隱形成本,會更為清晰地體現。”

以及不同業務板塊為了各自的業績目標,可能會出現“協同挑戰”。“一些業務板塊其實在解決基礎設施的問題。其他業務線高度依賴這些基礎設施而展開工作,在獨立經營後,跨業務協同的效率,可能需要探索一些新的機制,否則巨型業務集團帶來的可能不是效率,而是更高更厚的墻。”上述人士說。

不過,阿裏已經開始解決這些問題。據悉,阿裏內部正在梳理不同業務板塊之間既有的協作,並將以法律協議的方式將協作模式固化。有知情人士透露,“如何防止扯皮事件發生”是內部正在解決的。“但這需要時間,這次的變革是前所未有的,每一個阿裏人的位置、關系、利益都可能發生變動,相當於阿裏從內部重建一種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