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正在香港舉辦的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 HK),是疫情政策放開後在中國舉辦的首個當代藝術博覽會。經受了三年多疫情高壓和大量不確定因素影響的藝術市場,已是久旱逢甘露,大家急切需要面對面地交談、交易,並在一個合適的社交環境與氛圍中展示自己的實力與品味。
每逢香港巴塞爾藝術展期間,大家的朋友圈會被瘋狂刷屏,那些到場的訪客們,會精心拍攝某些作品或展覽局部,並在地址一欄中勾選“香港會展中心”或“Art basel HK”,以顯示自己此刻“正在現場”。盡管他們中的很多人會嘲諷打卡拍照的網紅,但他們在這個時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達欲了。至於為什麽會“控制不住”,主動權不在他們手上,巴塞爾藝術展在營銷和傳播上早已做好了設定,就等著他們進入這個遊戲。
巴塞爾藝術展是精通傳播營銷的老手,他們把觀眾分成三六九等,不同層級的觀眾對應參與不同時間段的活動。嚴密的“觀眾等級劃分”,成為社交人群當中的“炸彈”,大家就像打怪升級一樣,希望自己能夠晉級,能夠更早地進入VIP預覽場,能夠更早地遇見明星,並能在第一時間將自己到訪和參觀的信息發布在自己的社交媒體。觀眾分級不僅能讓最有購買力的顧客優先挑選自己心儀的作品,此舉還增強了VIP的含金量和炫耀資本——這比炫耀房子、車子、珠寶要體面得多,也更能明確地建立階層的區隔與榮耀。
觀眾分級還會營造出一種階層之間的競爭,比如你好不容易獲得VIP卡,但你的同行者是Private View VIP;當你好不容易將VIP卡晉級,你又發現你的同伴接到了晚宴的邀請;當你爭取拿到晚宴的邀請卡時,晚宴當中會有一批人急匆匆地要趕去某個私人會所的After Party。巴塞爾藝術展不僅呈現藝術市場中最有賣相的作品,還向社交人群當中投擲尷尬,制造人和人之間階級躍層,其中充斥著羨慕、嫉妒與暗地裏的較勁與發奮圖強。而羨慕與嫉妒,以及渴望擁有,是最好的營銷。當一批被精挑細選的人群擁有某個東西,而大部分人沒有時,一種希望躋身其中的渴望,會像病毒一樣蔓延和傳播。這是名利渴望和階層落差所釋放出來的動能,這股動能會讓巴塞爾藝術展的VIP陣容越來越龐大,巴塞爾藝術展則擁有了更為廣泛的挑選權。
而這一切,遊戲的設定全都掌握在巴塞爾藝術展主辦方手中,是他們拿著一把剪刀裁剪一塊花布,他們決定哪塊布享有優先權,哪塊布根本無足輕重。即便平時孤傲的藝術家,手握資金使用權的藝術基金負責人、美術館館長,也都成為桌面上“被動的布料”,被選擇,被劃分,被定級。其中的不少人也忍不住去拍攝桌面上印有自己名字的名牌,或者假裝漫不經心地拍攝晚宴的一角,雖然他們平素會表達出對藝術名利場的厭倦和不屑,甚至還會面對媒體表達自己的悲觀與失望,但在巴塞爾藝術展制造的漩渦當中,仍然難以自持。或者說在一個資本主義城市的夜晚,沒有什麽東西比資本所營造出來的美景更難忘今宵。
當中國本土的藝博會將周六和周日作為觀眾門票收入的重點檔期時,香港巴塞爾僅開放周六半天,他們清楚明白地知道,只有周末才有自由和閑暇時間的上班族,根本就不是巴塞爾的目標顧客,周末的開放,只是巴塞爾藝術展抽出閑暇為社會公平和推動文化生態進行的“背書”。這也能說明中國本土的藝博會仍有濃郁的社會主義氣息,真的在“藝術為人民服務”的道路上勤勤懇懇,殊不知巴塞爾藝術展早已直抵藝術博覽會的本質,那就是“藝術為極少部分人服務”的原理,毫不遮掩,邏輯清晰。
更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巴塞爾藝術展的自我表述,卻並不喜歡展示自己所營造的名利階級的一面,也不會像中國本土的藝博會拿出模棱兩可的數字說明買賣繁榮,巴塞爾藝術展在自己的新聞稿、官方網站、社交媒體上,更樂於展示自己為香港藝術生態助力的社會責任感,比如一直與亞洲藝術文獻庫保持合作,並在博覽會期間與香港的M+、大館、H-Queens、南豐紗廠進行聯動,但毫無疑問,“巴塞爾時間”成為香港藝術年度發展當中的一個圓心,大家是因為巴塞爾藝術展才選擇到香港旅行,也借此機會順便參觀了“其它”。
我不知道一個強調買賣的商業博覽會真的能否促進一個城市、一個地區的藝術生態,尤其是像巴塞爾藝術展這種社交資源的操控者和掠奪者,他們實際上就像一臺抽水機,或者像水利工程,比如南方水庫的水向北方輸送和販賣,作為供水方的地方居民能從中獲益嗎?顯然不可能,真正攫取利潤的,是操作整個事情的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