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腳本總是相似的。
2000年9月的一天，X.com的核心團隊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幹倒”公司的老板、創始人——埃隆·馬斯克。後者正在前往悉尼的飛機上，當航班落地，他得知自己的CEO 職位已被另一位創始人取代。
X.com是網上支付系統PayPal的前身。2002年7月，PayPal被eBay以15億美元收購，馬斯克被逐出公司。自此，他在20年間遠離互聯網世界的權力角逐。
20年後，作為特斯拉CEO、Space X創始人兼CEO的超級富豪馬斯克，重新回到互聯網戰場，他以440億美元的價格完成了對社交網絡平臺推特的收購，當地時間2022年10月27日晚，這筆將推特私有化的交易正式宣告完成。次日，推特從紐交所退市，馬斯克發文稱：
“這只鳥自由了。”
據《華爾街日報》當地時間10月31日報道，推特公司董事會已經解散，馬斯克目前是推特唯一的董事。而在接手推特當天，馬斯克便解雇了推特首席執行官、首席財務官以及法律事務和安全主管等人。
商業世界的權力更叠從未停止。當年特斯拉的創始人兼CEO馬丁·艾伯哈德離開董事會之後，馬斯克接手該公司，將其從瀕臨破產的邊緣拉了回來，最終成就今日的輝煌。
在面對馬斯克這樣一位具有傳奇色彩的企業家時，這個故事便更充滿戲劇性。他桀驁不馴，常口出狂言，不著調的“火星移民計劃”隨著星艦飛船試飛成功而令人側目。他似乎能在狂妄中保持極度理性，他擅長顛覆現有規則，並有著極強的控制欲。
你永遠猜不透馬斯克，就像沒人會知道推特接下來將往何處去。但可以肯定的是，當馬斯克成為這個全球重要的公共輿論場的掌控者後，無論如何，推特都將會發生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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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收購推特？
科技大佬對媒體的鐘愛不足為奇。2013年，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便以2.5億美元收購《華盛頓郵報》，2018年，雲計算公司Salesforce的CEO馬克·貝尼奧夫以1.9億美元買下了《時代》周刊。
政治目的被認為是馬斯克收購推特的原因之一。浙江大學國際聯合商學院數字經濟與金融創新研究中心聯席主任盤和林曾表示，美國企業家大多數在企業成功之後謀求政治地位上的認可，最典型的例子是特朗普，此外進入內閣或議會的企業家也不在少數。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美國的資本勢力可大致劃分為左右兩大派系，左翼資本一直控制著輿論和媒體，馬斯克可能想更進一步，改變當前美國嚴重的“左右對立”局面。
對此，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研究員劉衛東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訪時表示，從歷史上美國選舉當中的傾向性來看，他並不認同美國左翼資本對媒體實現了壓倒性掌控。“現在隨著自媒體影響力不斷增強，（輿論上）很難說自由派還是保守派哪一個更占優勢。”
馬斯克在收購推特當天的公開信中說：
“我們當下面臨著巨大的危險，那就是社交媒體成了極右翼和極左翼陣營的回音室，讓人們產生了更多的仇恨，撕裂著我們的社會……在追求流量的過程中，許多傳統媒體助長並迎合了這些兩極化的極端主義，因為他們認為流量就是金錢。但這種做法讓人們失去了對話的機會。”
在美國的保守派與自由派日益對立的當下，馬斯克在當前的國際博弈裏的態度相對中立。他還曾表示將撤銷推特對特朗普的禁令，稱該禁令是“道德上的錯誤決定”。
“我覺著他可能會有政治目的，阻止左派的過度左傾。但這不能表示他自己沒有傾向性，立場完全公正。”劉衛東認為，美國的左右對立，僅靠馬斯克難以改變，“（美國）對立、極化的產生有深層的社會背景，不是收購一家媒體就能做到的。”
同時劉衛東也認為資本必然逐利。如果說這場收購案背後沒有絲毫商業上的考量，顯然不可能。推特目前日活躍用戶達1.92億，從輿論上來講，收購推特也有可能會對特斯拉、Space X的外部評價有所改善。盤和林分析稱，未來推特可能成為特斯拉中控的標配APP，也可能結合星鏈，實現推特信息的衛星發送。
不過，依照馬斯克自己的說法，則“根本不關心經濟問題”，而是考慮“人類文明”，他提到關於自己為什麽收購推特以及怎麽看待廣告，坊間已經有很多猜測，並稱這些猜測絕大部分都是錯的。
他在公開信中說：“我收購推特的原因在於：擁有一個共同的數字城市廣場對人類文明的未來非常重要。在這裏，人們可以用健康而非訴諸暴力的方式，去爭論不同的信仰觀念。我並不是因為這事容易而去做，也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而去做。我收購推特是為了想要幫助我所愛的人類。我懷著謙卑的心態去做這件事，我也意識到，在追求這個目標的過程中，就算我們盡了最大努力，失敗也不是不可能的。”
“人類文明”這個看似宏大的詞匯，在馬斯克的創業歷程中也並非無跡可尋。他提出人類可以成為多星球物種，發布“火星移民計劃”，並從星際運輸開始做起，制造可回收的超級火箭，降低成本，以實現大規模移民。他研發電動車，試圖為人類出行開拓新的能源方案，提出腦機接口試圖恢復殘障者的行動功能……不得不承認，他做的事確實配得上他唱的高調。
10月26日，美國舊金山，馬斯克發布在推特賬戶上的視頻顯示，他拿著水槽進入位於舊金山的推特總部（視覺中國 /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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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扯半年的收購案
對推特的這筆高達440億美元的收購，馬斯克也曾猶豫過。
有人曾問馬斯克：“如果收購推特會帶來痛苦，你為什麽還要做？”而他回答：“我希望不會太痛苦。”對他而言是否痛苦尚未可知，但這場收購案前後拉扯了半年時間，劇情跌宕起伏，充滿了戲劇色彩。
最早的跡象是從2022年1月初開始的，馬斯克已開始收購推特股票，到2022年4月4日，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披露的文件顯示，埃隆·馬斯克已經持有推特9.2%的股份，成為單一最大股東，並獲得董事會席位。
4月9日，馬斯克公開質疑推特粉絲最多的10個賬戶大部分都已經不活躍等問題，推特首席執行官私下發長文責備馬斯克，兩人關系破裂，馬斯克宣稱不再加入董事會。
5天之後，馬斯克提出以54.20美元/股的價格收購推特。馬斯克當時稱，推特潛力巨大，但是現在的模式無法維系公司的快速發展以及承擔應有的社會責任，公司必須實行私有化。他還表示，這是他的最佳、也是最終報價，如果不被接受，他將重新考慮作為股東的立場。
但在當時，推特並不認可這項交易，推特董事會宣布推出“毒丸計劃”，即以折扣價向當前股東增發新股，以此稀釋馬斯克的股份，對收購進行反抗。推特還表示，這一計劃並不會影響公司與潛在收購方接觸，董事會也會接受符合股東最佳利益的收購報價。
不過，劇情很快反轉，4月25日，推特正式宣布接受馬斯克的收購要約，並以每股54.20美元的價格達成交易，總價約440億美元。
本以為就此風平浪靜，但馬斯克似乎有些反復無常。
5月，馬斯克突然暫停收購計劃，提出推特虛假賬號的問題，以虛假賬號占比過高為由要求推特方面開放數據。
7月，馬斯克發布律師函宣布：不買了。理由是推特違反了協議中的多項條款，包括錯報平臺虛假賬號數量的問題。
而一開始不願意賣的推特，選擇起訴馬斯克，要求他履行收購協議。就在雙方即將“法庭見”的時候，馬斯克說同意收購。
10月，馬斯克表示，如果停止法律訴訟，他會按原價收購推特，法官同意擱置案件，但雙方要在10月28日前完成交易。
10月27日，馬斯克正式成為推特老板，這場上演了半年的連續劇終於落幕。
資本市場也做出了反應，近半年時間，在美股市場整體衰退的大背景下，推特的股價逆勢上漲。
宣布收購當天，馬斯克抱著洗手池走進推特總部，同時發了一句雙關語推文：“仔細琢磨（let that sink in）。”次日，推特主要競品Facebook母公司Meta Platforms的市值暴跌超過24%，一切都如同這部“大戲”剛開始時那般具有戲劇性。
美國華盛頓特區，一部手機上顯示著馬斯克的照片，屏幕上的電腦顯示器上布滿了推特的標誌（視覺中國 /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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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購之後，他將把推特帶向何處？
馬斯克沒有忘記恢復特朗普推特賬號的承諾，不過特朗普對此似乎並不感興趣，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不會回歸，並祝馬斯克好運。
與此同時，馬斯克的到來讓部分推特員工感到不安，這種不安迅速蔓延。
關於推特裁員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說法不一，每天都有新消息，關於裁員比例，有說30%，有說50%，甚至有裁員比例達75%的消息傳出。
據路透社10月29日報道，埃隆·馬斯克否認了《紐約時報》有關他將在11月1日前的某一天解雇推特員工以避免贈與股票的報道。馬斯克在回應一名推特用戶關於裁員的提問時也說：“這是假的。”
不過，僅這幾天時間也的確有了較大的人員變動。解散董事會、解雇一幹高管之後，他還帶了數十位“心腹”進入推特，他的私人律師成為推特總法律顧問。
據推特員工的說法，推特工程師還需要在規定時間內打印出近幾十天的代碼，來接受馬斯克和特斯拉工程師的檢驗。據了解，審查的目的是讓馬斯克看看，誰能以他要求的速度和效率工作，而且他希望淘汰不經常寫代碼的經理。
另一項可能調整的政策，是馬斯克有可能廢除推特員工永久性在家辦公的文化。
據《華爾街日報》11月1日的消息，馬斯克正迅速組建起一個由顧問、投資者和他所在的商業王國的其他業務領域人員組成的團隊，以在他入主推特初期幫助他重新構建新業務。據參與這項任務的人士透露，該團隊正在制定一系列構思計劃，希望提升推特平臺的用戶體驗和收入。
相關人士透露，推特還可能會為內容創作者提供更多賺錢途徑，如同TikTok和YouTube的模式。
推特的商業模式目前主要依賴廣告，今年5月，馬斯克曾表達對微信的推崇。他表示，如果你在中國，基本可以生活在微信裏，它什麽都能做到，重要的是，內容創造者還可以獲得收入分成。
推特近年的經營表現並不太好，根據推特2022年第二季度財報，其營收為11.7億美元，凈虧損2.7億美元，是2020年第二季度以來首次同比下滑，不及市場預期。2021年營收50.8億美元，凈虧損2.2億美元，在過去7年裏，有5年未能實現盈利。
對於廣告商，馬斯克也表示，希望和廣告商創造針對用戶潛在需求的高質量廣告，讓廣告成為“內容”，而非垃圾郵件。
馬斯克最想做的事情之一，還包括將推特的算法進行公開，避免幕後操作，以透明化內容推薦和屏蔽的具體邏輯。
入主推特之後，馬斯克還迅速改變了推特主頁，更換了註冊界面。據The Verge當地時間10月31日報道，埃隆·馬斯克還要求將Twitter Blue（推特藍）的訂閱價格從每月4.99美元提高到每月19.99美元。
Twitter Blue是2021年6月推特推出的付費高級增值服務，包括編輯推文等功能。這是推特在訂閱商業模式方面的首次嘗試，目的是讓收入來源多樣化，降低對廣告業務的依賴。
他還打算把Twitter Blue服務與藍V認證相綁定，也就是說，現有認證用戶要麽每月支付19.99美元訂閱Twitter Blue，要麽將失去他們的藍V認證標記。
以往，這一決定需要經過員工的數日討論，如今，這位絕對的掌權者並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前妻賈斯汀曾這樣形容埃隆·馬斯克：極端的成功源於極端的性格，這是以許多其他事情為代價的。
指明新的方向之後，馬斯克也將面臨不少挑戰。“他的領導可能會對現實世界產生影響。”對於馬斯克接管推特，加州大學歐文分校法學教授大衛·凱（David Kaye）說，“如果各國領導人看到可以無限制使用這個平臺，那他們就會充分利用它以達到目的。”
推特會變得更好還是更壞？我們無從知曉，但在對馬斯克寄予希望的同時，也需保持警惕，畢竟，掌握這個世界上先進的技術和擁有最宏大夢想的人，同時擁有巨額財富和對話語權的掌控，如同《指環王》裏那個令人無法抗拒的“魔戒”。沒錯，這是對欲望的挑戰。